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谕爱千年·绮云成霞 (上篇)

作者:易玄玑(WingsFerria) 时间:2016-08-08

寒池澈这辈子最怕的女人,不是雾谷蛛后幽织,不是妖社老板辛悦,而是他们公会副会长,颜霓。

颜霓是炎天帝院的鬼才、云垂帝社的龙将。年少有为,德艺双馨,是云垂不少男人追逐的对象。他们都夸赞颜霓是名门闺秀,但寒池澈见过这个女人最凶悍的模样。

一月前,他学成玉虚剑法,他哥哥寄了封举荐信给他,邀请他加入他所在的公会——凌天阙。寒池澈决心一闯江湖,于是便拜别师父前辈,从星见神殿乘车来到帝国中州。途中,他不慎搞丢地图,又走错了方向,误入了一户全是黑匪的村落。

当晚,寒池澈喝了掺有蒙汗药的汤,睡得昏昏沉沉时,就察觉有几个壮汉摸进房间,将他绑了起来,接着大肆搜屋。寒池澈动弹不得,只能被歹徒宰割,正当他悔得肠子都青时,就见一个女人冲了进来:“快跑!帝社狗来了,被捉就完了!”

但已经迟了。屋外炮震火燎,哀此起彼落。不到一柱香的时间,村中匪类被尽数降服。

寒池澈被士兵救出屋时,看到一个身着白金军装的女子正下马走进刑场。她将长枪甩到肩上,傲慢地俯视眼前那些缚手捆足灰头土脸的失败者,然后朝身边的副官挥了挥手。

“转告陛下,此村蔑视云垂法度,勾结逆贼,残害百姓,恶劣至极。龙将颜霓已将此村上下三百户人口就地惩处,未留活口。”

颜霓话音刚落,眼前的村民就炸开了锅。她不耐烦地朝人群开了两枪,两名男子应声倒地,四下立刻鸦雀无声。

“将军,若广明殿问起细节,该怎么向他们交代?”副官问。

颜霓掏出一张尾款绘着金云的信笺递到他手里:“让他们看着办。”

副官一瞧这是皇帝亲笔密函,便接过退下了。颜霓挥手示意士兵开始行刑。绝望的枪声响起,无数人倒在血泊中,而她漠然转身背对硝烟火光,走到满脸通红的寒池澈面前,淡淡地问道:“你是刚下山的玉虚弟子吧,我的部下找到了你的法剑。拿着它,赶紧走,今晚的事情你就当没看见。”

“你怎么能这样?你的血是冷的吗!连老弱妇孺也不放过!”寒池澈气炸了,“难道云垂将军都是滥杀无辜仗势欺人的败类?”

“你小子胡说什么,不得对将军无礼!”副官一把揪住寒池澈的衣领,却被颜霓阻止了。她又拿出另一份信笺,和颜悦色地对他解释,“你有兴趣的话,看看这份罪状,就知道前因后果了。”

寒池澈本想回绝,却望见颜霓也在看他,眼神比刀锋还要尖锐。他只好接下了那张薄薄的纸,仔细地阅读起来。越看到后边,他越是觉得,这东西拿在手里仿佛重达千斤。

 

纸上罗列的是这小小村庄犯下的滔天罪行:村民与乱臣贼子武宣弘私通,起初在商道或隘口设立关卡,收取高额通行费,后来竟组建私兵,收购武装人马,四处征伐村落,杀人放火,无恶不作。武宣弘以清剿山贼平定云垂为名为他们做庇护,整村上下沆瀣一气,对武宣弘马首是瞻。心存异议者都被活埋,就连血亲也毫不留情。更可怕的是,像这样的组织,云垂不止一处,俨然就是武宣弘谋反的先行部队。

武宣弘曾是军功赫赫的帝社龙将,功高盖主,狂妄至极。自少年皇帝玄极继位,便萌生出了篡位之心。在他的执掌下,武宣这原本流芳百年的武道世家,旦夕间竟成了云垂帝国一大毒瘤。

如今,武宣弘东窗事发,逃往平海镇私宅,后被帝社影卫诛杀。其分布在砥石和苏澜的同谋也被柳夷光和颜霓率兵肃清。而颜霓作为有功之臣,由虎尉晋为龙将,继续带领帝社众士兵,在萤川郡清剿残党旧部。

将信看到这里,寒池澈惊呆了。

——云垂帝国,是圣皇与英雄在遗存的净土上建立的终极文明。可如此黑暗的一面,竟存在了这么多年。年轻的皇帝虽登基不过十载,但他贵为尊荣的神之裔,如何能容忍这一切恶化?

——的确,妄图窃取神与人的文明结晶,乱党自然要被株连九族,可是……

寒池澈看到,尸山血海中,一个遍体鳞伤的小女孩挣扎着爬起来。她还没站稳,就被颜霓一枪击倒。她顽强地再次起身,转过头瞪向颜霓,几欲决眦的大眼睛里满是愤恨。而下一个瞬间,她的眉心就出现了一个血洞,瘦小的身体直挺挺向后倒去,死不瞑目。

天地寂静。

寒池澈一个趔趄,跪在地上,眼睛发疼,竟是睁也睁不开。

颜霓对此却已司空见惯,立马指挥士兵打扫战场、集体焚尸。在接连处决了几只漏网之鱼后,她才对呆若木鸡的寒池澈说道:“明白了吗?云垂的法度是无情的。尊严只在利剑锋刃之上,真理只在大炮射程之内。”

“……可是……他们,他们也是人……”寒池澈仍想辩驳,“只要是人,就能感化……”

“在战场上你这么想可就错了。对敌人报以仁慈,就是对自己残忍。”颜霓拍拍他的肩膀,“宽恕他们是神的工作,我们要做的,就是把他们送去见神。”

 

后来,颜霓得知了寒池澈身份,便派人将他送到凌天阙。等候多时的哥哥看到弟弟无恙,这才放下心来。寒池澈加入凌天阙之后,总算过上了平静的生活。可他每当想起屠村那一幕,仍然心有余悸。

“弟弟,别再纠结了。颜霓连孩子都杀,不是没有理由的。”哥哥寒池清如是道,“她是为了以绝后患,防止这些孩子长大后报复皇室和帝社,造成不必要的麻烦。”

“可我还是觉得太可怕了。生得这么好看,心却如此地狠毒,这就是书里说的蛇蝎美人?”

“人世复杂,习惯就好。”寒池清摸摸寒池澈的头,眼睛里满是怜爱与疼惜。

 

寒池清,玉虚弟子。人如其名,心思缜密,行事沉稳,是凌天阙成立初期的五大高层之一,也是公会里许多重要事务的参谋长。

许多人说,能嫁给玉虚弟子,是云垂少女的梦。而嫁给寒池清,则是许多云垂少女的终极梦想。可外貌俊雅的寒池清,内里却是个护弟狂魔——甚至有人断言,如果寒池澈没娶妻,他也一直陪他单身。对此,寒池澈表示很心塞。他年纪是小了些,而且常好心办坏事,可是他也会长大,终有一日能够独当一面,无需事事都要哥哥操心。

但寒池清就是特别操心。尤其是听到寒池澈常常提起颜霓,他就更紧张了:这小子该不会对她有情吧?颜霓人是好,可是并不适合池澈。池澈太温柔,甚至有些优柔寡断,要是到时候发展成妻管严,池澈受她欺负,那该如何是好……

寒池清越想越后怕,于是约了颜霓,直接开门见山:“颜副会,我弟弟好像对你有意思。”

“噗?”颜霓一口茶差点没喷出来。本还打算追问,可她转念思量,很快明白了事情原委,“寒副会,你放心,我有喜欢的人了。而你弟弟喜欢的类型很明显不是我,所以你不必多虑。”

“你喜欢的人是谁?我转告池澈,好让他死心。”

寒池清一本正经,让颜霓哭笑不得。她顺了顺气,然后坦然道:“其实我觉得池澈是被我吓到了,大概以往他从没碰到过我这类型的女性,所以他一时间难以接受。”

“或许吧。”寒池清无奈地叹气,“我本来也不想这么紧张,可是池澈才十六岁,一直在玉虚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,云垂帝国比澹海的海沟还深,我担心他……”

“——池清,要是怕他会溺水,就让他学会游泳。”颜霓语重心长,“不妨和你直说,我喜欢的人是玄极陛下,我当初就是为他参军的。”

“原来如此我明白了我会转告池澈的。”寒池清听罢,眉目瞬间就舒展了开来。颜霓看着他,忍俊不禁,又给他添了一杯酒。

 

颜霓告别寒池清,从公会酒馆出来,就立刻捎上包裹,坐着飞艇前往星纪城。此时的帝都下着太阳雪,雪光和日光打在颜霓的龙将军服上,将她笼罩在一片辉芒里,看起来神圣而盛气傲人。

“咦,女龙将?我怎么从来没见过……”一个卫兵窃窃私语,“要不要先把她拦下?”

“你这新兵蛋子,真是有眼无珠!”另一个士兵轻骂道,“那位是颜家的大小姐,皇帝陛下亲卫队队长!要是得罪了她,等于得罪陛下!”

 

颜霓一路畅通无阻,走进未央皇殿,来到后庭内院,正巧和柳夷光擦肩而过。

“夷光大人,您回来了?”颜霓向她行礼。

“嗯。”柳夷光坦诚道,“我回来探望父亲,他让我把新译的碑文给陛下看,我今天下午就动身回砥石城了。”

“原来是这样。”颜霓点头,“您不如就在星纪城多留几日,陛下和院长一定会很高兴的。”

“不了,砥石事务繁重,我能回来一聚,已是万幸。”柳夷光一边说,一边将颜霓肩上的落雪拂去,“天还没转暖,龙将军服在严冬里御不了寒,颜霓大人还是多穿点别受冻。”

“谢谢,砥石偏远,您也注意身体。”听着冰山美人如此关怀,颜霓心中淌过一股暖流。两人互行军礼后,便分道扬镳了。

 

提到柳夷光,颜霓对她的感情实在复杂。虽然说巾帼英雄惺惺相惜,可她也一直视夷光为最大的竞争对手——比武艺,争军阶,还有玄极皇帝的圣心。

背景上,夷光是柳家大小姐,先皇帝的干女儿,与玄极青梅竹马,将来若嫁入皇室,那也是门当户对、堪堪一桩好姻缘。可颜霓也不可小觑,颜家百年名门,军功显赫,不比柳家逊色。而且自皇室彻底拔除武宣毒瘤后,曾为此出谋献策的颜氏更得圣眷,与皇甫、尉迟、甄氏一族并驾齐驱,列位四大武道世家。

当年颜霓为玄极而参军,和柳夷光一同出生入死,被赞誉为帝社双花,战友之情十分深厚。柳夷光从来没有把颜霓当成对手相待,反倒以长刀和铁盾守卫她,甚至有时不顾自身安危,为她的远程射击保驾护航,这让颜霓又愧疚又感激。

闲暇时,她问及夷光谈婚论嫁之事,夷光坦然明言,如今云垂动荡,没有心思考虑儿女情长,如此胸襟,令颜霓更是钦佩。

“但是,夷光,可若你真喜欢一个人,那又该如何去抉择呢?”

“这有何难,”夷光不假思索,“以我血肉之躯,护其永世安宁。”

颜霓听罢,醍醐灌顶。是啊,这样的问题,就该找柳夷光来答。

——颜霓选择修武,是为了保卫家国。而后她又参军,是为了守护所爱。如果这个人是玄极,那么保家卫国和守护所爱,哪里还有什么冲突可言呢?

 

来到皇殿偏殿,侍女掀开珠帘,颜霓看到玄极和望月正把酒言欢。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皇帝陛下此时笑容满面,而望月也很有兴致,把艰辛的执政生涯描述得像趣事一样生动。

琐事谈到最后,望月不禁长叹:“说到底,掌权的坎坷熬一熬就过去了,但有一件事,我还是挂心。”

“你说。”

“是我那不成器的小弟怜星哪。他整日沉迷酒色,实在太像我当年。真想给他找个悍妻好好管教……”

玄极正想说什么,就看到颜霓已经站在外边。他伸手示意她靠近,又示意女仆多拿一副杯碗:“颜霓,屋里都是自己人,你来了就说一声。”

“陛下真是抬举我了。”颜霓微笑,从包裹里拿出两罐佳酿、两条围巾,“一点薄礼,不成敬意。两位陛下新年快乐。”

“谢谢,云垂妹子就是温柔贤惠。”望月拿起其中一条围巾套在玄极脖子上,“玄极,我要是带走颜霓,把她许给怜星,你小子舍得吗?”

“你得先征求颜霓的意思。”玄极也低头调整围巾,看到望月指甲边有些脱皮,便拉住他的手,小心翼翼地把肉刺给揪下。可望月还是疼得抽气,玄极赶紧给他吹了两口风。

“望月大人,恕我失礼,”颜霓见状,心下一空,却仍落落大方地坐好,“我有喜欢的人了。”

望月和玄极的想法其实本来就差不离,一听到颜霓这话,霎时尴尬得无语。颜霓饶有兴趣地用眼光来回扫视两人,嘴角带着一抹狡黠的笑意,好像在这屋里她才是女王。

望月看她妩媚的脸,长叹了一口气,在她杯里满上琼浆:“好啦,我承认怜星配不上你。喝酒。”

三人敞开喝了起来。没过多久,颜霓酒劲上脑,转头问玄极道:“说起来,这么好的天气,居然不见翊公?”

翊公他……”

“他在府里等他徒弟回家呢,哪还顾得上我们这群旧爱。”望月抢话,“大哥的徒弟叫什么名字来着,白如刃?武宣弘就是这家伙除掉的吧,还有凌天阙那丫头会长帮忙……”

颜霓听到这话,心生一丝惊讶:白如刃与凌天阙会长凌小蓓一道,联手诛杀逆贼,这她是知道的。白如刃是玄极任命的帝社影卫,她也有所耳闻。而且,她作为凌小蓓的密友和凌天阙的高层,她还知道白如刃和凌小蓓有血缘关系。但没想到的是,这小子竟还是当朝重臣——翊国公隐巅的亲传徒弟。

当初在平海镇竹林那场激战,颜霓在最后关头赶到,助了会长和白如刃一臂之力。现在回忆起来,白如刃如此功夫,不愧是名师出高徒。

玄极,你就该让隐巅大哥带白如刃过来,我要是也看对眼了,干脆替他做主,把花狐族最美的少女许配给他好了……”

“这不需要你来乱操心。”玄极面色平静,“白如刃喜欢隐巅大哥。”

听到这句话,望月和颜霓瞬间全都清醒了,颜霓更是差点连酒盏都扔掉。

“——啊?!你说啥?!”

 

与此同时,星纪帝都,翊国公府。

“师父,我回来啦!”

大老远就听见白如刃的喊声,府里的老执事连忙起身迎宾,连拐杖都忘了拿:“白少爷,你可回来了!”

公公,你瞧你,走路都走不稳了!”白如刃连忙抽出一把剑递给他当拐杖,“师父呢?”

白如刃身穿华美的环佩九霄袍,可背上那三把重武却甚煞风景。老管家想帮他卸下剑,却发现连手里的家伙都拿不动了,“哎哟,白少爷,隐巅大人就在屋里,您收拾收拾,快去见他吧。”

白如刃告别老执事,熟门熟路地穿过回廊来到内屋,推门就看见翊国公坐在窗下读书。云外日色清丽,一朵白桃探窗,把阳光滤成道薄影,投射在隐巅眉梢上。

看见白如刃进屋,隐巅抬头笑了笑,忽如春风盈一室。

“穿这么昂贵的衣服,居然还敢背着利器,真是个败家子。”

白如刃没回答,扔包卸剑,疾步走过去,倾身想吻他,就被翊国公捂住了嘴。白如刃无奈道:“不给亲,那抱一抱,总可以吧?”

翊国公耸耸肩,朝他张开双臂。白如刃紧紧地搂住他,在他脖子上啃了一口。翊国公连忙推开他,白如刃坏坏地笑了:“师父好香。”

“你这小流氓。”翊国公皱皱眉,却生不起气来,“师父要的竹叶青、浇盖饭、娃娃鱼呢?”

“带了带了。”白如刃走到木桌另一端坐好,“仇报了,亲认了,接下来的日子呢,就给师父下厨啦。”

“不行。”翊国公果断拒绝,“帝社军,凌天阙,自己选一个。我教你习武可不只是让你报仇的。”

“……”和师父同居的愿望泡汤,白如刃耷拉着脑袋,含含糊糊地嘀咕道,“反正就是不去。要不是因为你,我才不会给帝社效力呢。”

“你说什么,我听不清。”翊国公明知故问。

“……我说,我去凌天阙。”

翊国公看着他,这才露出微笑,抬手摸了摸白如刃的头。白如刃握住他微凉的指尖,放在唇边蹭了蹭,可怜兮兮地恳求:“我那么久才回来一次,师父也不多留我几天?”

翊国公不吃这套,只是把手抽回来,用力地弹了一下白如刃的额面:“最多三天。快去做饭,别讨价还价。”

“好好好,做饭做饭。”白如刃只好乖乖地拿起包裹走向厨房。翊国公看着他已不同昔日的宽阔肩膀,露出了欣慰的笑容。

 

在这场剿灭乱党的肃清运动中,年仅二十岁的白如刃当属功臣。他和凌天阙会长凌小蓓一道,闯入武宣弘在平海镇的私宅,在一场惨烈的决斗中将其诛杀。

白如刃是翊国公的亲传徒弟,天资聪颖,武艺超群。幼时被武宣弘扔进乱葬谷险些丧命,后来救命恩人又遭武宣弘满门抄斩,因此武宣弘对白如刃而言,可谓是命中宿敌。有幸逃过死劫的他,在苏澜城偶遇翊国公,拜其为师,向他苦学光刃剑术。四年后,白如刃学成出师,因能力着实优越,玄极立刻任命他为皇帝直属影卫。从此他独身漂泊,一边搜集武宣弘罪证,同时静候复仇的契机。

翊国公作为功臣之师,自然也是战功赫赫。他贵为国公,身世神秘、实力超然,是多年前玄极、望月、小洛和秦少师从澹海天谕岛带回来的。他不仅能在朝野上震慑群臣,也能在战场中取敌将首级,被云垂贵族誉为“皇帝手中最强杀器”、“云垂帝国终极防线”。的确,这场对武宣家的斩草除根行动,也是他与玄极联手策划的杰作。

 

三日后的清晨,白如刃拿着凌小蓓的举荐信,即将启程前往凌天阙总部。走前他想与师父告别,可大堂、茶室都没有师父的影子,寻到书房才发现,师父又熬夜办公。书桌上一片乱七八糟,而隐巅伏在一旁的躺椅上,指尖还挂着本未批的奏章。

白如刃放下武器行囊,到小厨房煮了一碗樱花红豆羹,帮他收拾好东西,又将他翻了个身,轻轻在他耳边唤道:“师父,起床。”

翊国公还是没应答。阳光轻轻地拂过他纤长的睫毛,在他眼睑投下一片温柔的薄影。

白如刃撩开他的发,看他毫无防备的睡脸,心里笑着想,真不怕被吃干抹净啊。

 

四年前,他学成光刃剑法,即将离开翊府时,他做了一件他一直没勇气做的事。当他吻上师父柔软的唇瓣时,翊国公挣扎了两下,就被他抓住手腕,牢牢禁锢在怀里。片刻后,他捧着他的脸,看着他的眼睛,对他一字一句地说道:“师父,我喜欢你。”

翊国公怒得发笑,问了白如刃一个他想不到的问题:“小流氓,你是不是没学过怎么接吻?”

白如刃被他这么一问,原本好不容易鼓起来的勇气全都泄了,又变回原来的傻孩子:“是、是啊。师父要教我吗?”

“教什么教,自己去学。”翊国公轻轻一推就把白如刃推开了。那一掌看似毫无力气,但白如刃却能感到一股沉稳的力量精准而迅猛地爆发,然后毫无痕迹地收回。

翊国公很强,连现任光刃掌门都要敬惧他七分。白如刃这下就明白了他的话里有话,于是他转身走出翊国公府的大门,头也不回地喊:“隐巅,我总有一天要成为配得上你的男人,你就洗干净了躺床上等着我吧!”说完侧身躲过身后袭来的一道破空斩。

白如刃就这样离开了隐巅。他根本看不到的、也从没看过的是,当时隐巅手中拿着的银剑。

——那把剑注定着,他们永远都不可能肩并着肩,平等地在一起。

 

在白如刃加入凌天阙一月之后,武宣弘事件就彻底进入了尾声。当时为逆贼谋划的第一从犯——东方慎邪,也被凌天阙众精锐缉拿归案。为避免此人在转送途中逃逸,玄极命凌天阙就地关押罪犯,封印在公会地牢中,由白如刃亲自看守,随时听候皇室发落。

然而,平静的日子没能过多久,谕澜殿的诏使们还没来得及功臣画像绘完,帝社送来了加急军报——地下长城中的血爪部落,一年前被镇压后,如今又滋生事端。更诡异的是,连地底甲虫都喷薄而出,个个长成酒坛大小,随时可以伤人性命。

凌小蓓调拨了十名精锐协助帝社镇压血爪部落,其中包括颜霓、寒池澈、白如刃,最后请了五大高层之一、擒拿了东方慎邪的皇甫堂作为团长,带领众人杀入长城。他们在阴冷的地底待了三个多月,和北狼人进行拉锯战,一点点夺取着地下长城的控制权。

 

寒池澈发现自己越来越不正常了。自从匪村脱险之后,他的眼里和脑子里全是颜霓。要是看不到颜霓,他就特别不放心。

当处于战时状态,团结是最强武器,颜霓也只是认为寒池澈缺乏经验,再加上临行前寒池清特别交代她要照顾他弟弟,所以基本处处都尽力相助。寒池澈见颜霓并无排斥之意,就更是有事没事都粘着颜霓,给自己争取更多相处的机会。

“小伙子,太明显了,你妥妥的就是在打霓姐主意啊。”

但在有心人看来,这就不是秘密了。某日,白如刃揽着寒池澈的肩膀对他直言道,“不过你可要想好了,你今年十七岁,霓姐可二十二岁了。俗话说三年一代沟,小心可别掉沟里哟。”

“你说什么呢……我……”

面对白如刃,寒池澈一直藏不住话。这开朗风趣的大男孩,自从当初剿杀北狼新兵联队时,面对身有反伤之力的精英教官,他奋不顾身替他挡刀,于是白如刃在寒池澈心里也成了值得依靠的长辈。

“白如刃,寒池澈,你们俩磨蹭什么!”寒池澈话还没说完,就被前方皇甫堂的一声怒喝打断了,两人连忙跟了上去。

寒池澈看着皇甫堂背上的巨盾,想起之前颜霓说的,团长一直不满白如刃替他挡刀,这才待他分外严苛。这不是没有理由的,白如刃是凌小蓓会长的侄子,虽说两人只差两岁,可会长疼他,疼得像儿子,皇甫堂又是会长的挚友、五大高层之一,要是白如刃出了事,会长恐怕不仅只是怪罪皇甫堂那么简单。要知道这姑娘发起火来,星纪城都得给她摇三摇。

“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,外人都不知道的,不可以说出去哦。”当时,夜寒风冷,狼嚎鹫啼,颜霓和寒池澈披着同一条毛毯,在破败的石屋里避寒。她一边搓着寒池澈冰冷的手指,一边轻声对他嘱咐道。

“嗯,好!”能和颜霓守住一个共同的秘密,寒池澈非常开心,这令他忘了寒冷和未愈的伤痛。

 

在皇甫堂的带领下,他们顺利击败了驭着巨骑兽的翰罗之子。这小娃骨气忒硬,就算跌落在地,也要逞口舌之快。可没等他开口,就被挥刀向前满脸杀气的白如刃给吓得丢了魂,慌不择路地从城墙边上一跃而下撒丫子逃了。寒池澈刚想施展法术,就被皇甫堂给拦住了:“让他走。”

寒池澈看看他,又看看颜霓,颜霓向他解释:“听团长的命令。要是现在就杀死那孩子,只会过早地激怒翰罗,这对我们有害无益。”

“……是。”寒池澈应了声,刚想再说什么,就听众将一阵欢呼。他随颜霓跟了上去,看见白如刃爬上巨骑兽的坐鞍,左瞅瞅,右摸摸,巨骑兽就摇摇晃晃地走了起来。

一旁的皇甫堂抬头望着白如刃,看这家伙像个收获新玩具的孩子,他的脸上也露出了一抹微笑。但他又很快恢复了严肃神态,示意众人安静,保持备战状态,在规定距离内与巨骑兽前行。

 

寂静的地下长城响起了窸窸窣窣的轻响,伴着兽的低喘,由远至近而来。一双双燃烧着绿色磷火的眼睛在黑暗中次第点亮,如同夜幕繁星,令人不寒而栗。所有人再次绷紧神经,举起武器,小心前进。

人与兽在沉默中对峙,无形的压力相互碰撞,几近擦出火花。

颜霓举目前方,在狼瞳之海里,她隐约分辨出了几个直立行走的身影。定睛一看,发现那竟是身披铁甲、手持巨剑的北狼战士。

“不好!”颜霓立马打出手势,迅速部署作战方案。

敌人识破她的意图,挥手示意群狼突袭。一时间,上百匹凶暴的野狼同时疾奔、围堵而上,场面相当骇人。就在这生死攸关之际,圣堂和光刃战士们纷纷挺身而出,挡在枪手和法师前方。

“稳住阵脚!远程打人,近战打狼!”皇甫堂在混乱中高声命道。

颜霓得令,瞄准目标,和队友打击北狼士兵。数个战士灵活躲闪,想要突破第一防线,却被巨骑兽一脚踢开。他们处处受制,破阵不成,反被炮火与灵术打成散沙,十分狼狈。

眼看着情势逐渐被云垂一方控制,可众人仍受狼群困扰。白如刃这时才发现,这些派以作战的猛兽,全都是未被完全驯化的幼年野狼。就算主人死了,它们也会不断攻击伤害它们的活物。

于是白如刃做出手势,示意众人退到巨骑兽身后,由巨骑兽的激光杀出一条血路,这样就能将仇恨集中到一人身上,其他人也能趁机全身而退。

 

所有云垂士兵转为防御状态,一边跟随巨骑兽前进,一边杀死重伤的敌军和野狼。白如刃掏出两大罐油浇在巨骑兽身上,示意颜霓准备行动。

来到断崖边上,皇甫堂迅速掩护帝社士兵绕道,又命令一批枪手和法师先发制人,收拾埋伏在四周高台上的弓箭手。

颜霓看着剩余的狼群扑向巨骑兽开始疯狂撕咬,抬手甩出一个震地雷,巨骑兽瞬间被烈火吞噬。那些野狼躲闪不及,被冲击波震成碎片。一时间,血流成河,死尸遍地,混乱不堪。

白如刃在焰花之中腾空而起,施展轻功,朝前飞跃。可没料到,他身上不慎沾到的油也开始燃烧,他连忙在山崖上滚了两下,本想将火焰扑灭,反而烧到了铁甲,烫得他惨叫连连。皇甫堂大吃一惊,立刻以百米冲刺之速冲向白如刃,借力跳起,单手前伸,一把扯碎他的外衣,然后把他抓进臂弯里,护着他一起滚落到了安全地带。

众人在断崖下朝上望去,惊奇地发现已经化为火球的巨骑兽仍有一口气尚在,它在狂怒之中朝着跑得最慢的寒池澈撞了过去。颜霓见状,一把扑向他,将他抱在怀里,猛地朝后躲闪,避开了巨骑兽的致命一击。可两人却没留心旁边的断层,脚一踏空,跌了下去。

“颜将军!”

“寒池澈!”

在众人的惊呼下,颜霓和寒池澈在嶙峋的断崖上不住地跌落,尖锐的碎石和把两人的皮甲都擦出了口子。最后,颜霓的后脑撞上了一块凸起的岩石,再加上城墙的阻挡,两人才停止了翻滚。

寒池澈从她怀里爬起,看到巨骑兽翻过城墙,像一颗火流星,摔碎在深暗的悬崖下。而颜霓面色苍白伏在地上,后脑勺全都是血,人已经昏了过去。

皇甫堂和白如刃带着军医小队跑了上来,为首的灵珑弟子一看,连忙给颜霓包扎消毒。而寒池澈跌坐在旁,浑身发软、神智不清。

颜霓在铃铛的脆响下惊醒过来,一睁眼就抓住了寒池澈的手臂:“你没事吧?!”

“我没事,我没事……你受伤了,需要治疗……”寒池澈刚想把颜霓抱起,就被灵珑弟子一掌推开,“别碰她!没看到她伤得很重吗?!”

颜霓一看到寒池澈平安无事,就又昏了过去,连手枪都掉了。

灵珑弟子看见寒池澈愣在一旁,更是气不打一处来,就在原地数落开了:“你这书呆子真是可恶!跑得比谁都慢就算了,竟然还搭上颜将军……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,我们怎么向陛下交代!”

“姑娘你别那么凶,他不是龙将他的命就不值钱了?更何况他是个新人,不会躲也很正常啊,老人们教他一教又不会亏!”白如刃心中不悦,回想起寒池澈之前虚心求教的模样,连忙开口为他辩解。

“说到这个我还想问你们呢!这么重要的任务,居然还派个新人,真不知道你们凌天阙怎么想的!”

白如刃一听这话就来气了,刚想继续争论,就被皇甫堂给打断了:“宋军医,凌会长派寒池澈来自有她的道理,你只需要做好本职工作,别在这挑起口舌事端。白如刃,你先和我回去组织大家休整。寒池澈,你也来,不要给军医添乱。”

“……是。”白如刃和寒池澈只好听令,乖乖跟着皇甫堂走了。灵珑弟子怒哼一声,继续治疗颜霓的伤。寒池澈回头看了一眼颜霓,又被白如刃拉走了。他穿过漫天的飞灰,心潮却比刚才的爆炸还更加汹涌。

年龄?代沟?这都不重要了。

他的心仍在突突跳动,但是他忽然发现,自己爱上颜霓了。

 

待到颜霓伤愈,众人整装待发,又开始了新的战斗。在双子平台,他们遇到了更可怕的敌人:大祭司萨穆与狂刀者哥昂。

当众人历尽辛苦砍下萨穆和哥昂的头颅,挂在烽火台示众时,血爪宗师命陨云垂勇士刀下的消息传遍长城,北狼士气瞬间崩塌。首领翰罗听闻震怒不已。他派红石巨人组成最后防线,以对抗势如破竹的云垂勇士。

可翰罗还是低估了云垂勇士的实力。他们一往无前,人挡杀人,石挡碎石,早将生死置之度外。就算为击毙萨穆和哥昂已是损兵折将,可一想到只要能战胜翰罗就能凯旋归家,他们饱经磨砺的脸上就又露出了希望的微笑。

——但当面对更为暴戾凶狠的翰罗,这就成了许多人一生最后的微笑。翰罗手中掌握着一支精锐部队,召唤狼、巨骑兽、投石车、弓箭手、重武战士、高级祭司,与翰罗配合得天衣无缝,让众人再次尝到失败的滋味。

经过一场场商议后,配合默契的众人好不容易打伤翰罗,准备结束其性命时,他的儿子竟然为他挡住了必死一击。翰罗在悲愤之中汲取了其子的灵魂能量,暴走为凶猛的狼人,许多人命丧其利爪之下,最后不得已让法师铸起防御结界,退居石人房间。

翰罗无法击破结界,不能逆行而上,也不能择路绕行,便再次退居平台,日日痛哭丧子。众人被吵得心烦意乱,却又无计可施,只得躲远了些,继续商量对策。

“这该怎么办?就算现在只剩翰罗一人孤军奋战,我们人手是多,可竟也不敌他!”

最后就算众人都积极献计献言,也没有一个经得起推敲的方案。皇甫堂无奈之下,只好给岩锤要塞发了求助函。

 

这一夜,众人匿于某处城墙下休憩。两名豹骑见众人昏昏欲睡,便开始闲聊起来。

“对了,我有个兄弟在圣剑军,他前不久给我写了信,说摄政王在沁枫围场秘密集结圣剑军部队,连他这三阶鹰士都没落下,也不知道大人是要干什么……”

“啊?不会是帝国边境又出什么乱子了吧?”

“我朋友猜,是摄政王要逼宫——”

此话一出,耳朵最灵光的皇甫堂立刻瞪了那两名豹骑一眼。哥俩被瞪得心虚,只好借如厕之名,跑到一隐秘之地,又继续谈了起来。

“要真是如此,若柳将军要派岩锤军来支援这边,那岂不是给圣剑军更多的胜算……”

“我觉得吧,如果上头派了岩锤军来支援,要么是他们不知道圣剑军的动向,要么是咱们都误会摄政王大人了。如果上头派了别人来助阵,嘿,那估计可就有好戏要看了……”

 

三日后,他们和北狼的拉锯战,由翊国公出面解决了。他驭着光翼,如仙人临至,令所有人大吃一惊。他先让所有人在房间休息,然后自己冲进长城尽头和翰罗决战。

一炷香的时间里,所有人心惊胆战地远观着那场决斗,剑光凛冽、暴哮撼空,整个长城地动山摇。最后,浑身血污的翊国公提着翰罗的狼尾出来了。

“师……大人,您受伤了?”看到翊国公如此归来,白如刃连忙跑了上去。

“我没事。我身上是翰罗的血。”

翊国公把狼尾扔在地上,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后,让在场的人都集合过来

“各位请听好,这次你们为平定雁回立下战功,所有参与地下长城之战的士兵,都可获得皇室嘉奖。本来启极陛下没打算让我出马,但近日有驼队商人在不归荒漠深处发现了一座非常危险的机械迷城,前去探秘的人都有去无回,估计与之前炎天帝院的内部大清洗有关,这机械迷城应该是反叛余党的大本营。皇室对此表示高度关注。现如今时局不定,祸乱于四方而起,云垂将面临更多的灾难,我们没有时间再在这里耗费。”

“是,谢过国公大人!”在场所有人都向翊国公行礼。

“这段时间你们回去好好休养,若愿意再次出战,想前往机械迷城探索的人,发帖到帝社本部。”

众人得令,陆续离开,颜霓也带着寒池澈先行撤退。白如刃迫不及待地跑到师父身边,这才发现师父脸色发白、冷汗淋漓,粘稠的血唇间涌动。白如刃吓了一跳,连忙焦急地环顾四周,发现竟没有一个医师在场,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是好,眼泪噼里啪啦落了一地。

 

“你哭什么,我又没死……”翊国公笑了,想擦掉徒弟的眼泪,却发现满指的血污,“……我这就打坐运气。别哭了,傻小子,只是一点内伤罢了。”

“你当然不会那么容易死!我只是……我只是……”白如刃又气又悲,站起身来,狠狠踹了一脚翰罗的狼尾,刚想踹第二脚,就被人从背后抱住,“白如刃,你干嘛!”

“皇甫堂,你放开我——”白如刃被架住双臂,只得蹬着双腿乱晃。

“放开你让你胡闹吗?快点和我回公会去!别让会长担心你了!”皇甫堂一手扛起他,一手抄起他的盾牌,就朝着长城入口走去。想不到白如刃反身一踹,皇甫堂被踢得在地上打了个滚。他心想这小子现在听不进人话,便也狠狠回了他一拳头。

两个人开始打起架来,凶得不亚于刚才一战。

旁边的士兵都觉得莫名其妙。他们向翊国公请示,翊国公擦净唇角,挥了一下手:“你们走吧,让他们打。我在这里看着,你们不放心么?”

“哪里哪里,当然放心,有劳国公大人了。”为首的豹骑向他抱拳行礼,“分钟后大部队会进入长城打扫战场,还请国公大人和二位少侠先行。”

翊国公点头,目送众将离开后,他一边打坐,一边看徒弟打架。身体中的血气沸而上升,开始在引导之下运转至全身。他的疼痛得以缓解,内淤也在慢慢疏通。翰罗之锤力敌千钧,凡人必得碾成碎末。他灵活躲闪,却也不慎被砸中一次,这种滋味当真不好受。

他想起很久以前,他和他的朋友们,也是一言不合,先打一架,然后吃顿烧烤,把话说开,就又和好如初了。那单纯无邪的岁月,像盛开的夏花一样。现在的他,天天都要面对官场上的尔虞我诈。人心若被欲望控制,比邪魔更恐怖百倍。纵使青帝也曾赞其钟灵毓秀,也难免有堕落之徒混杂其中。

“白如刃!你闹够了没有!”另一边,皇甫堂把白如刃压制在地,这才发现他早就打得出神,把皇甫堂当成菊花桩来揍了。于是他拍了白如刃两耳光,捏着他的下巴尖晃了两下,“喂,醒醒?”

白如刃这才回魂,他看看旁边端茶看戏的翊国公,赶紧推了皇甫堂一把:“行了行了,是我不对,大哥你先从我身上起来好吗?”

皇甫堂一个后空翻跃起,站稳后伸出手拉白如刃。白如刃嘿嘿一笑,借他之力起了身,两人拍了拍对方身上的灰尘,又勾肩搭背地朝翊国公走去:“师父啊,咱们了事了,回去吧。”

“师父?”皇甫堂惊讶地看看白如刃,又看看隐巅,似乎两人都没有否认之意。

翊国公的目光在两人粘满汗水与泥土的脸上来回扫视,不禁轻叹:“对,我的确是阿刃的师父。既然阿刃没有瞒你的意思,看来他把你当成最亲的兄弟了。你身为帝社楷模,又是阿刃的袍泽,以后不能再任他如此任性。”

“是。”皇甫堂合手向隐巅作揖,一旁的白如刃不服气了,“师父,我哪里在胡闹,我是担心你啊!”

“你担心我的方式,就是当着我的面娇气地哭鼻子,然后把怒气撒在无辜的人身上?”翊国公毫不客气地数落他。

白如刃本来就内疚,一听到这话,就像晒蔫的天蚕龙株,整个人都耷拉下去了。皇甫堂拍拍白如刃的肩膀,洒脱一笑,为他解释:“国公大人请别怪他。阿刃不能亲手收拾翰罗,估计也是没打尽兴。既然国公大人已无恙,若是方便,就和我俩同回帝都吧。”

“你们先回去,我在这里看紧翰罗。”

白如刃急了:“师父不走,我也不走——”

“回去。”

白如刃刚想说什么,余光瞥见一旁血淋淋的狼尾,又看到远处伏在地上的重伤的翰罗。他被钉在地上,气如微烛,却仍目露凶光。若他备有什么后招仍能反抗,白如刃留在这儿,还需要师父保护。于是他不再争辩,向师父作了一揖,“是,请师父小心应对,我们俩先行一步。”

“去吧。”翊国公点点头,目送他们俩转身离去。白如刃回头看着师父,眼中满是不舍。

皇甫堂顺了顺白如刃的后颈,不知怎的,他竟对隐巅生出了一丝羡慕

可皇甫堂并没有就此放心,他看着这俩师徒,疑云从心中腾起。

——为什么翊国公没有就地处决翰罗,而只是把他打了个半残?或许是陛下命国公留翰罗一口气,关押审问以便根除北狼?就算如此,这翰罗已重伤至此,早就没有还击之力。没一年半载的精养,估计也活不长了。但翊国公这等人物,有亲自看守它的必要吗?

——难道,翊国公想和翰罗谈些什么不想让别人听到的话题?

皇甫堂越想越混乱,摇了摇脑袋,干脆全抛开,顺顺白如刃的后颈,和他踏上了前往砥石城的归路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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